智能手機損害青少年大腦？確實偷走他們一樣東西

　　社交媒體常常被認為是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的罪魁禍首。但是智能手機帶來的一些消極影響，與更少的睡眠有關，而不是社交應用本身。將青少年面臨的問題歸因于新科技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然而創(chuàng)傷和貧窮帶來的影響更加深遠。

　　新聞報道指出，青少年深愛的智能手機，正在損害他們的精神健康，讓他們在社交上更加孤立。值得特別指出的是，一項于2017年發(fā)表在《兒童發(fā)展》(Child Development)雜志上的研究發(fā)現(xiàn)，跟以往年代的青少年相比，今天的青少年更少喝酒、發(fā)生性行為、懷孕、開車、約會和工作。

　　這項研究由圣地亞哥州立大學的心理學教授珍·特文吉(Jean Twenge)開展。特文吉認為這些看上去積極的趨勢，其實在本質上是消極的：這是對長大的不情愿，令人擔憂。她列舉了一些表明青少年心理健康變得更差的統(tǒng)計指標，并將這種負面狀況歸因于智能手機。她寫道，“有充足的證據(jù)表明，我們交到青少年手中的設備，對他們的生活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讓他們變得非常不幸福”。

　　這些故事只是最近的一次報道熱潮。早在2015年，當麻省理工學院的臨床心理學家謝麗·特克爾(Sherry Turkle)出版了《恢復溝通：談話在數(shù)字時代的力量》一書時，就引發(fā)了數(shù)十篇熱點報道。特克爾認為，使用電子設備溝通具有間斷性和孤立性，導致青少年和成年人正在喪失理解和關注彼此的能力，而這些正是人之所以為人的能力。

　　青春期開始時，青少年的大腦有著很強的可塑性。“在大腦可塑性較強的這段時間里，任何經(jīng)歷都有可能影響大腦。”美國天普大學的心理學教授勞倫斯·斯坦伯格(Laurence Steinberg)說。兒童的大腦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包括父母、朋友和學校。“智能手機沒有什么獨特的重要性。即便如此，人們花大量時間做的事情還是對大腦有著更大的影響。”

　　科學家才剛剛開始理解，使用智能手機會如何影響青少年發(fā)展，既包括對行為的影響，也包括對大腦神經(jīng)的影響。已經(jīng)清楚的是，電子設備影響青少年大腦的程度取決于他們使用這些設備的方式、他們?yōu)榱送嬷悄苁謾C而不再做的事情，以及他們在家中和其他地方使用智能手機的社會環(huán)境。

　　我們知道和不知道的

　　目前在天普大學讀博士后的勞倫·謝爾曼(Lauren Sherman)，在2015年目睹了社會對智能手機和青少年的錯誤恐慌。謝爾曼知道，青少年對獎賞更敏感。與兒童和成年人相比，他們的大腦與獎賞有關的腦區(qū)激活程度更高。因此，她想探索青少年的大腦神經(jīng)對社交媒體的“點贊”(likes)有什么反應。謝爾曼邀請了一群高中生來到實驗室，請他們在一個核磁共振掃描裝置中瀏覽Instagram(圖片社交軟件)。謝爾曼對自己的帖子做了一些安排，從而一部分高中生看到的都是點贊多的帖子，另一部分看到的都是點贊很少的帖子。另外，在這項研究中，高中生也提交了他們自己的照片。

　　如果高中生認為某些圖片已經(jīng)很受歡迎，他們更可能給這些圖片點贊。同時，在他們的大腦中，與社會認知和視覺注意的區(qū)域更加活躍，這似乎表明他們在細看和思考這些“點贊”多的圖片。當高中生自己的照片有很多人點贊時，他們大腦中的腹側紋狀體會作出反應，而腹側紋狀體與獎賞有關。“這或許解釋了，為什么青少年特別熱衷于使用社交媒體，以及他們?yōu)槭裁从兄绱藦娏业膭訖C。”謝爾曼說。

　　然而，跟座機電話或者一臺裝有即時聊天軟件的臺式電腦不同，智能手機便于隨身攜帶，這正是人們擔心它的地方。“我們還沒有太多證據(jù)能清楚地說明，使用智能手機對青少年的大腦發(fā)育有什么影響，”來自俄勒岡大學數(shù)字心理健康中心的負責人尼古拉斯·艾倫(Nicholas Allen)說，“任何告訴你其他觀點的人都是在猜測。”斯坦伯格同意這一說法，“這方面的研究的確在增加，但大多仍是相關性研究。”即使是這些相關性研究，它們的結果也不盡相同——既有積極的，也有消極的。有些研究指出了網(wǎng)絡欺凌存在的風險，有些研究則強調了網(wǎng)絡資源對青少年化解個人問題的幫助。

　　能夠顯示因果關系的長期跟蹤研究很難開展。“你不能把兒童隨機分到有手機和沒有手機的小組中去。”斯坦伯格說。對青少年開展研究需要獲得他們父母的許可，這是流程上的另一個挑戰(zhàn)。這也意味著，專家對青少年的預測往往是對大學生的研究結果的外推。“有些時候，對剛剛成年的年輕人的研究發(fā)現(xiàn)也適用于青少年，但我們不是百分百確定。”讓問題更加復雜的是，有研究發(fā)現(xiàn)某些大腦結構，如前額葉，直到25歲左右才完全發(fā)育好。

　　在對當前青少年的評論當中，一個最流行的說法是他們更加抑郁和焦慮，原因則是使用智能手機。但事實是，“上網(wǎng)時間和抑郁、焦慮之間確實有著微弱但總是出現(xiàn)的聯(lián)系，”艾倫說，“然而，我們無法認定這種聯(lián)系是不是因果關系。”“在線時長”也有不同的定義，一些研究只關注游戲，而一些研究只關注社交媒體。斯坦伯格認為，一個合理的假設是，這種因果關系也許是反向的。“不難想象，一個抑郁的青少年寧愿躺在床上上網(wǎng)，也不愿參加同學聚會。”

　　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多明格斯山分校的心理學名譽教授拉里·D·羅森(Larry D. Rosen)，是2016年出版的《紛擾的思緒：高科技世界里的原始大腦》一書的合著者。羅森懷疑，雖然已經(jīng)抑郁或者焦慮的孩子會以不同的方式使用智能手機，但這種影響也可能是雙向的。羅森認為，社會比較(社交媒體用戶看到的總是他人的美好生活，可能會覺得自己的生活很糟糕)和情緒傳染(網(wǎng)上的消極情緒影響瀏覽者的心理狀態(tài))可能是罪魁禍首。一個青少年是否體驗到自尊心受損或者產(chǎn)生負面情緒，取決于他們在網(wǎng)上和誰聯(lián)系，以及他們在網(wǎng)上看了些什么。

　　科學家正在研究青少年如何使用社交媒體。來自密歇根大學的奧斯卡·依巴拉(Oscar Ybarra)和同事發(fā)現(xiàn)，被動使用社交媒體對主觀幸福感有消極影響，因為社會比較會導致嫉妒。但是，主動使用社交媒體，包括發(fā)布內容、與他人互動，而不僅僅是“潛水”，能夠提高用戶的主觀幸福感水平，原因可能是主動使用社交媒體創(chuàng)造了社交資本，讓用戶覺得與他人的聯(lián)系更加緊密。另外，哈佛大學教育學院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當青少年在他人的幫助下認識到，Instagram上面的照片是“修飾過的”，并不代表現(xiàn)實情況時，他們的負面感受減少了。

　　雖然一般來說，青少年的情緒對社交媒體上的風波有很強的抵抗能力，但其他認知發(fā)育受到的影響越來越讓人擔憂。天普大學的心理學家哈利·威爾默(Harry Wilmer)和杰森·切因(Jason Chein)發(fā)現(xiàn)，智能手機的重度使用與較低的延遲滿足能力有關，比如選擇馬上得到一小筆錢，而不是等待一段時間以獲得更多的錢。然而，研究者還不清楚，是沖動的人更有可能沉溺于智能手機，還是智能手機正在降低所有人抑制沖動的能力。

　　對羅森而言，他擔心的不是青少年如何使用手機，而是“技術焦慮”和“無手機恐懼癥”(當手機不在身邊時的感覺)，因為這會讓他們在其他任務上分心。有研究發(fā)現(xiàn)，如果一個人同時做多件事情，那每件事都會做得更差。通過一個應用程序，羅森監(jiān)測了他的學生們每天解鎖手機的次數(shù)。“平均每天50次，”他說，“并且，他們每次在手機上的停留時間大概是5.25分鐘。”大多數(shù)情況下，不停的解鎖都是和通訊有關，因為他們最常使用的應用是Facebook、Instagram、Snapchat和Youtube。“我們了解到，人們之所以檢查手機，有一半時間是因為他們收到了一個提醒或消息。”成年人似乎同樣會受影響：英國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假如兩個人正在進行有意義的聊天，即使手機只是放在中間的桌子上，也會對兩個人的親密度和聊天質量產(chǎn)生消極影響。即使處于關機狀態(tài)，手機對認知的影響也絲毫不減。

　　暫時的干擾是一方面，壓力可能對大腦造成的潛在長期損害更加令人不安。“我們發(fā)現(xiàn)，當人們查看完手機再放下之后，腎上腺會分泌皮質醇，”羅森說，“少量皮質醇是有益的，但太多了就不好了。隨著皮質醇升高，人們變得焦慮。減輕這種感覺的唯一方式就是再次查看手機。”

　　讓羅斯好奇的是，不斷釋放的皮質醇是否會影響前額葉的發(fā)育。除了執(zhí)行的其他功能，大腦前額葉還負責沖動控制和決策。前額葉還是人體當中，最后一個被脂肪包裹住它的神經(jīng)細胞的部位，這個過程叫做髓鞘化。“我的猜測是，年輕人使用前額葉的方式與其他群體不同，或許效率低一些。”用功能性近紅外光譜技術觀察“重度”和“輕度”現(xiàn)代科技用戶的前額葉，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至少在執(zhí)行一項任務時，輕度用戶和重度用戶使用前額葉的方式是不相同的。

　　數(shù)字生活和現(xiàn)實生活的權衡

　　沉迷于智能手機的青少年被描述為離群索居、缺乏同情心，甚至沒有建立友誼和浪漫關系的能力。人們擔心的是，使用智能手機可能阻礙，甚至替代現(xiàn)實生活中的面對面互動等健康行為。

　　然而，從事青少年研究的學者卻沒有這么擔憂。“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使用社交媒體會損害社交技能的發(fā)展，”斯坦伯格說，“青少年在社交媒體上聯(lián)系的人，主要就是那些他們面對面互動的人。”根據(jù)艾倫的說法，頗為諷刺的是，手機吸引青少年的原因就在于，他們可以探索各種人際關系而不需要被父母直接監(jiān)督。通過智能手機進行聯(lián)系甚至可能提高同理心。

　　2016年，荷蘭的一項研究調查了942名青少年，并在一年后重新調查了一次。結果顯示，在調查期間，使用社交媒體似乎提高了青少年理解、共享同伴感受的能力。但是，謝爾曼在研究社交媒體如何影響親密關系時發(fā)現(xiàn)，兩名女性青少年面對面聊天產(chǎn)生了最高水平的親密聯(lián)系。然而，面對面聊天并不比視頻聊天產(chǎn)生的親密度高出很多。隨著溝通平臺變得越來越可視化，謝爾曼認為這些變化能夠讓人們更加親密。

　　那么，不停地發(fā)信息又對青少年有什么影響呢?加利福尼亞大學圣迭戈分校的兒童與青少年精神疾病中心的負責人杰伊·吉德(Jay Giedd)認為，不管怎么說，青少年長大到了二十多歲的時候，就會更懂得如何識別面部表情。至于他們的互動方式，“你不應該把‘不同’和‘有缺陷’混為一談，”吉德說，“有些人說，青少年發(fā)信息的方式是錯誤的。但是，他們那是在交流想法，即使他們的行文和語法跟我們期望的不一樣。”吉德提醒我們，不要只顧盯著壞處，還應該關注利弊平衡：“青少年的大腦更擅長什么?是檢查文本錯誤，還是與更多的朋友保持聯(lián)系?”

　　甚至面對面互動令人更滿意以及更有意義這一假設，也并非總是正確。謝爾曼詢問青少年，是否在談論某些話題時，他們在電子設備上交流會更放得開，比如發(fā)短信。青少年回答說，如果談論的話題太過動情，自己會忍不住哭的話，他們更喜歡發(fā)短信。考慮到青少年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朋友互動，所以當青少年在網(wǎng)上交流線下難以啟齒的秘密時，一種不同的、更深層次的紐帶或許就形成了。

　　如果說短信還算是有益的應用，那智能手機讓青少年能夠輕易獲得色情資源可就沒那么好了。這可能會影響很多青少年(尤其是還面臨其他危險因素的青少年)在現(xiàn)實生活中建立情感關系的能力。艾倫說，“雖然還缺乏清晰的證據(jù)，但不受限制地接觸色情信息很可能會影響青少年對性和戀愛關系的理解，尤其是當青少年剛開始接觸性的時候。”2016年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大約四分之三的青少年報告了與性欲低下或難以獲得性高潮等有關的問題，并伴隨著明顯的臨床痛苦。這項研究的作者、加拿大新布朗維克大學的心理學教授露西婭·奧沙利文(Lucia O’Sullivan)認為，年輕人其實大多都對色情成癮。她還認為這些發(fā)現(xiàn)的主要原因是，普通的心理健康問題，和性教育過度關注懷孕和感染，而非寬泛意義上的溝通以及性行為的開展方式。

　　確實偷走了一樣東西

　　但智能手機確實在偷走對青少年來說非常重要的一樣東西：睡眠。總體而言，青少年比以往睡得更少了。對20個國家690747名青少年的數(shù)據(jù)(1905~2008年)分析發(fā)現(xiàn)，青少年的睡眠時間比100年前少了1個小時。

　　英國華威大學的心理學助理教授薩卡里·萊莫拉(Sakari Lemola)最近發(fā)現(xiàn)，有智能手機的青少年在晚上睡得更晚。“這可能是因為，他們在使用社交媒體跟朋友聊天，或者在Youtube上看視頻，”萊莫拉說。“我們還發(fā)現(xiàn)，睡覺前使用電子設備與睡覺時長減少、失眠癥狀增加有關。而較短的睡眠和較差的睡眠質量又與抑郁癥狀有關。”

　　萊莫拉解釋了幾種可能的關聯(lián)。今天的電子屏幕發(fā)出了大量藍光，會抑制褪黑素的產(chǎn)生。褪黑素是一種在晚上或黑暗環(huán)境中由松果腺分泌的激素，可以調節(jié)人體的生物鐘。社交媒體上，來自朋友的消息或評論讓孩子很難睡著。另外，在無盡的娛樂信息的吸引下，讓青少年把手機關閉格外困難。

　　萊莫拉指出，近期另一項研究顯示，在剛成年的年輕人當中，較差的睡眠質量是嚴重的精神健康問題(如精神錯亂癥狀)的起因之一。“一方面，我相信大多數(shù)青少年能夠很好地適應社交媒體提供的新機會，”萊莫拉說，“另一方面，跟之前幾代的青少年相比，有一小部分脆弱的青少年面臨著更高的風險。電子設備使用時長的增加，睡眠質量下降以及睡眠時長的縮短，這些因素很有可能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有著重要影響。其他因素，從城鎮(zhèn)化到在校壓力，也多少會對青少年有所影響。”

　　當斯坦伯格被一個焦慮的、充滿壓力的家長攔下來時，他反問家長：“因為玩手機，哪些事情你的孩子不再做了?”“如果他不睡覺、不鍛煉、不學習，也不參與新奇和具有挑戰(zhàn)性的活動刺激他的大腦，那就是不健康的。”但是，“新奇和具有挑戰(zhàn)性”的定義也在不斷變化。“在以前，如果有人問我什么對青少年好，是小提琴還是電子游戲《刺客信條》，我會覺得這是一個可笑的問題，”吉德說，“但是現(xiàn)在，我意識到玩《刺客信條》需要策略、記憶力、對模式的識別以及反應能力。另外，觀看優(yōu)質的視頻可能是比閱讀更好的學習方式。對我來說，說這些話很困難，但是考慮到大腦吸收信息的方式，可能真的是這樣。”

　　提到青少年面臨的威脅，引人注目的新科技總是比那些熟悉和難以改變的問題更容易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這種偏差可能會使我們的感知發(fā)生偏離。除了糟糕的睡眠質量，家庭沖突也是造成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的一個重要原因，艾倫說，“不僅沖突和壓力會影響大腦，缺乏溫暖和社會支持同樣會影響大腦。有這么多證據(jù)都表明，其他因素會對青少年產(chǎn)生影響，為什么我們還在擔心手機?”斯坦伯格表示認同，他認為我們應該關注的問題是創(chuàng)傷、貧窮、暴力和毒品，因為它們對青少年的發(fā)展有巨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