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高原，他與時代“同呼吸”

文 ｜ 《中國科學報》見習記者 楊晨

魏達在野外科考中。  中科院成都山地所供圖
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會大幕拉開。令人印象深刻的“大腳印”煙花一路綻放至鳥巢，正如開放、包容的中國邁向世界的步伐。當年，“低碳”這一概念也進入大眾生活。
正是那一年，魏達從北京玉泉路出發(fā)，抵達青藏高原，開啟日復一日的溫室氣體采樣工作，與“碳”打上交道。
第二年，哥本哈根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召開，在世界范圍內再一次掀起“低碳”浪潮，中國也不例外。此次大會又讓魏達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工作。
時針撥至2022年，北京再次迎來奧運會。我國在場館內外啟用了眾多前沿科技，詮釋綠色和科技冬奧，讓世界記住了中國“零碳冬奧”。而“低碳”“零碳”及“節(jié)能減碳”等概念，早已在國內深入人心。
此時，魏達也從“青稞”成長為能獨當一面的學者，成為中科院成都山地災害與環(huán)境研究所一名研究員，并于日前榮獲“中國科學院青年五四獎章”。
雖已數不清有多少個“不眠夜”是在青藏高原度過，但他深知，自己腳下的路已與國家發(fā)展緊緊交織在一起。
他不只是在“聆聽”青藏高原的“呼吸”，更是和這個時代“同呼吸”、共命運。
堅守高原 多年如一日聆聽植物的“呼吸”
魏達至今都清晰記得“2008年6月20日”這個時間節(jié)點。當時他在中國科學院大學的課程大多已提前修完，導師便讓他啟程前往西藏，參與碳匯研究項目。
而后每年的5月1日，都是魏達的“勞動節(jié)”。
5月初，天氣回暖，高原的植物返青，呼吸作用過程更容易被觀察到，科研人員就以此為節(jié)點開始相應的監(jiān)測工作。3月初，魏達便著手采購高原必備器材，準備齊全后打包托運至西藏。接著他動身出發(fā)，抵達臺站后，休整一兩天，于5月1日正式開啟一年的工作，整個過程頗有儀式感。
因為植物的呼吸是一個轉瞬即逝的過程，頻率較快，再加上點位里涉及多種植被類型，需要連續(xù)觀測，所以科研人員每周都要進行一輪樣品采集，周而復始。
“我們一般上午采集，中午到晚上測樣品。這樣的工作會一直持續(xù)到國慶節(jié)，結束后就帶著滿載數據的記錄返回北京?！蔽哼_回憶道。
在高原工作，首先需要克服氣候帶來的種種不適。這里天氣多變，剛剛還是陽光普照，轉眼就是大雨或冰雹。起初，野外臺站連測樣品的設備都沒有，郵寄樣品更是困難，從觀測站到縣城有50多公里，途中要翻越念青唐古拉山海拔5190米的埡口。魏達坐著摩托車，艱難摸索在高原公路上，臉和雙腿凍到沒有知覺，到了縣城需要很久才能恢復。
魏達就這樣扎根在觀測站，一干就是8年。前幾年主要側重于對植物自然過程的觀測，后期則主要做控制實驗，模擬氣候變化的情況并觀察植物呼吸通量的變化。
在此期間，魏達采集了數萬個空氣樣品，作為第一作者發(fā)表了10篇國際旗艦論文，其中在高原連續(xù)監(jiān)測多年的成果投稿至全球變化領域國際權威期刊《全球變化生態(tài)學》。這些工作成為中國科學院碳專項的代表成果之一。
從點到面 走遍高原布局碳匯網絡
基于8年的觀測工作，魏達感覺手藝練得差不多了，便開始謀劃將工作拓展，由點到面。一步一個腳印，魏達踏遍了西藏、青海、甘肅、四川藏區(qū)等地，走遍高原25個野外臺站，只為獲取更多第一手的實測基礎數據。
野外科考時，雨雪、冰雹、大風和硬餅子、咸菜都是“家常便飯”，但苦中有樂。例如，在第二次青藏科考開啟后，他們采集了高寒濕地、滑塌和熱融塘等典型高寒地形的大量樣品，累計獲取了3600余條監(jiān)測數據，為后續(xù)研究打下基礎。
涉及的臺站越來越多，人工采樣已經無法滿足。為了更好地認識青藏高原碳匯，目前團隊已經在高原上架設了15套渦度相關監(jiān)測系統(tǒng)，涵蓋長江源、黃河源、羌塘盆地、喜馬拉雅山等地理單元，超前布局碳匯監(jiān)測網絡。
“以前靠人工，我們只有以‘50cm×50cm’為一個樣方進行監(jiān)測，而儀器可以監(jiān)測方圓百米內植物的呼吸過程，且頻率極高，能達到一秒十次。”魏達的目標，就是能在高原上形成一個系統(tǒng)且植被種類覆蓋齊全的觀測網絡，讓這些“忠實可靠”的儀器，持續(xù)為認識青藏高原碳匯提供數據。
野外儀器架設過程也充滿驚險。2020年國慶節(jié)期間，魏達帶著科研人員和工程師共6人駛進可可西里無人區(qū)。剛出發(fā)十幾公里，荒無人煙之地突然躥出一頭棕熊，一路跟著他們的車跑。
不知何時，兩頭野牦牛也加入了“追車”隊伍，甚至從幾百米外的側面向車發(fā)起沖刺。野牦牛以速度快和蠻力著稱，此前科考過程中就發(fā)生過越野車被野牦牛掀翻的事件。好在魏達和隊友隨機應變，讓前面一輛車向前跑，后面一輛車掉頭向后跑，野牦牛左顧右盼無所適從，漸漸精疲力竭敗興而歸。為保險起見，晚間休息時，他們決定就睡在車里，方便撤退。
盡管有危險、有辛苦，高原反應也時不時讓人睡不好覺、吃不下飯，但青藏高原一望無垠的風光和淳樸的民風，以及隱藏在廣袤大地上還未被揭曉的“秘密”，都讓魏達心馳神往?！安还馐俏覀?，地學研究領域里其他同仁們都對這個地方充滿好奇。”
堅定信念  碳排放權就是國家的發(fā)展權
通過長期定位觀測、野外科考監(jiān)測、野外網絡建設相結合，魏達和團隊認識到，青藏高原碳匯是此前科學界預期值的4倍，氣候暖濕化和生態(tài)管理有利于碳匯提升。相關研究發(fā)表于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這些工作一方面為認識氣候變化下青藏高原碳匯變化提供了堅實的科學依據，也有效服務了國家“碳中和”目標的實現(xiàn)和青藏高原碳相關政策的制定。
“碳中和就是達到陸地碳匯與人類排放的平衡，我們研究的就是青藏高原究竟能夠‘吸收’多少碳，而碳吸收量就意味著排放權，排放權就是我們國家的發(fā)展權?！蔽哼_深感責任重大。
在剛剛踏入這個領域時，魏達還沒有如此深刻的認識。本科期間，魏達攻讀的是城鄉(xiāng)規(guī)劃專業(yè)，研究生考取的是自然地理專業(yè)，之后才被導師安排做碳源、碳匯方向的研究。起初他覺得，學規(guī)劃設計最后能具化成一條路、一座小鎮(zhèn)或一個工業(yè)區(qū)，可是“做碳匯卻看不見摸不著”。
但在2009年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召開期間，他的思想發(fā)生了巨大轉變。當時中國是世界第一大排放國，面臨來自國際社會的巨大壓力，而中國必須爭取更大的發(fā)展空間。魏達聽聞了會上的種種，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事與國家民族息息相關。
提升碳匯，就是擴****展空間，而做好碳匯工作就是保住“基本盤”。魏達所做的工作就是摸清青藏高原的碳匯“底子”，為后續(xù)工作打好基礎。同時，他和團隊也關注青藏高原生態(tài)工程在碳匯上的作用，為提升碳匯爭取更多手段。
回望走過的路，魏達感嘆，科研人員的職業(yè)生涯并不長，但能夠在有限的時間里只干一件事，做好一件事，不容易卻很值得?！拔覀兠總€人都很渺小，都是默默無聞終其一生，但從事的工作能夠服務于國家發(fā)展需求，真的感到榮幸。”
他感恩于帶他入行的導師和一路同行的課題組成員，更感恩這個時代賦予的機會和使命，只愿能更好地融入這個時代，“同呼吸”、共命運。

《中國科學報》 (2022-06-09 第1版 要聞)

編輯 | 趙路

排版 | 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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