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大學生“求職客?!崩锏睦硐肱c現(xiàn)實
外地大學生在這家小旅館里第一次體會到生存壓力,每天都有人信心滿滿到來,也有失敗者沉默著離去。
800元錢一個月,是這家“求職客?!崩镒钯F的床位。
春節(jié)剛過,這個床位就被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租下了。客棧的主人李桂葆還記得這個名叫丁媛媛的女孩剛來時的樣子,“剛來時穿著ONLY的紅色夾克,每天在自己的房間里很少出來,一說就是寶潔、新東方、聯(lián)想這些大公司?!?/P>
3月24日,在農展館招聘會上轉了一圈,劉月和王桂黯然離去,這對來自湖南的計算機系06屆的畢業(yè)生,考研和考公務員雙雙失利后,結伴到北京來找工作。
2007年3月24日,農展館招聘會上,丁媛媛一邊看著招聘單位一邊打著哈欠。半個月里不停地奔波于各種招聘會和面試單位,已讓她很疲憊。
3月23日,求職客棧接待客廳,何斌在上網投?
李桂葆對她的判斷是“涉世不深的優(yōu)等生”。自從開了這家專門接待外地來京求職大學生的小旅館,李桂葆就每天看著這些信心滿滿的大學生住進來,也看著他們每天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奔波、徘徊,最后,他們中只有小部分人能夠留下來,而大部分的人都會默默離去。
“求職客?!?/P>
3月的夜北京,華燈初上,寒意漸濃。丁媛媛把視線從一堆攤在床上的招聘廣告中拔出來,投向窗外霓虹閃爍的東三環(huán)雙井橋商圈。來北京快半個月了,玻璃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致也由陌生變得熟悉。
門外客廳里的腳步聲漸漸嘈雜,同樣為找工作奔波了一天的大學畢業(yè)生們陸續(xù)回到了客棧,各種帶家鄉(xiāng)口音的普通話在這里交匯著。
找工作是這家客棧里當仁不讓的主題。
“我也經歷過找工作時的困難時期,開這樣一家客棧,就是為了在大學生找工作遇到挫折時,能扶他們一把?!崩罟疠釓娜ツ?月起租用北京百環(huán)家園的3套商品房,開了這家求職客棧,每天的住宿費在15-30元之間。
這個細心的房東很注意在3月份的每一天刷新著大型招聘會的信息,“每年的三四月份是求職的高峰,所謂‘金三銀四’,客棧的入住率這兩個月幾乎都是滿員?!崩罟疠嵴f。
實際上,這家小旅館連牌子都沒有,外地的大學生口耳相傳,把它叫做“求職客棧”。
丁媛媛就是看到網上的廣告,才揣著1000元錢從河北蔚縣來到這里。丁媛媛今年7月就要從吉林大學信息管理專業(yè)畢業(yè)了。同學們都開始在長春或家鄉(xiāng)附近找工作,新東方長春分部、長春一汽集團公司都曾給了她面試的機會,她都放棄了。在這位優(yōu)等生眼里,她的目標只有北京。
在老家蔚縣,丁媛媛是上過電視的中考狀元,盡管放棄了10萬塊錢的獎金和縣里最好的中學去石家莊市中學參加高考,她仍是縣里家喻戶曉的學習模范。
大學期間,她也確實連任了學院團委組織部的副部長,還擔任了學校兩個英語協(xié)會的會長,計算機等專業(yè)課也成績突出,是老師同學眼中的優(yōu)等生。
過年回家,老鄉(xiāng)們不信即將畢業(yè)的學習模范也要自己找工作,丁媛媛也沒辦法解釋。
3月15日到4月15日,是她給自己設下的找到工作的期限。
丁媛媛?lián)P起眉毛,滿臉的自信,“我想在北京找一份外企的行政類的工作,應該不會太難找吧?”
南腔北調的討論會
3月16日軍事博物館的一場招聘會后,丁媛媛加入了客棧女生宿舍里一場南腔北調的討論會。
“北京的工作也不是太難找嘛?!倍℃骆略谡衅笗贤读?2份簡歷,其中有4份是保險公司。當天下午就有兩家保險公司和一家金融顧問公司通知她面試。
“咳,我才不去保險公司呢,現(xiàn)在的人,都是實在找不到工作才去做保險?!币粋€穿著睡衣包著頭巾的女孩撇了撇嘴。這個從遼寧阜新來的女孩名叫母悅,說著一口東北普通話,她剛開始到一家民營企業(yè)網上班,做企業(yè)分類業(yè)務員,月薪只有1000,還沒簽合同。
另一個遼寧女孩宋哲也不住地點頭,她即將從北師大珠海分校新聞系畢業(yè),不久前托人在中國教育電視臺找到一個實習機會,準備踏踏實實地實習一年。同時她報考的大連理工大學的研究生,成績也已經下來了,可能能過國家線。
“唉可惜啊,我錯過了去年上海寶潔公司的招聘……”丁媛媛說,“不過4月8日還有聯(lián)想集團的宣講會?!?/P>
“不要一張口就是寶潔、聯(lián)想這樣的大公司嘛,我勸你還是多考慮一下自己的定位,能從一些小公司干起也不錯的。”母悅說。她已經是第二次來北京了,第一次一起來的一個學廣告設計的好朋友,在北京面試了兩家公司,以為是大公司,誰知都是在小區(qū)里上班的小公司,很快就返回了阜新。
“我還是想去大公司?!倍℃骆鹿χ澳莻€女總裁不是意大利人么?我覺得可以去學意大利語啊,學半年再去面試?!?/P>
“我要是總裁就不要你這樣的?!蹦笎傆制擦似沧?,起身走開。
宋哲趕緊打圓場,“各個老總不一樣的,說不定?!?/P>
一落千丈
3月20日這一天,丁媛媛嘗到了失敗的滋味。“人家說找工作特別難的時候,跳樓的心都有,我算是體會到了。”
招聘會上大多是小企業(yè)在招聘,偶爾有幾個大企業(yè)投了簡歷也是石沉大海,通知面試的大多都是金融保險公司,在網上投的簡歷,也大多沒有答復。
3月19日晚上,丁媛媛的家人知道了她在參加保險公司培訓的事,竭力勸阻她投身這一行,丁媛媛知難而退。
20日上午,她趕往一家生物投資公司面試。面試在兩個半小時的宣講會之后才開始,給每個人的面試時間還不到一分鐘。
丁媛媛感覺這家公司很不規(guī)范,后來也有一個朋友告訴她,這家公司類似傳銷,是個空殼企業(yè)。“但就是這么一家公司,最后也沒有通知我去復試,”丁媛媛很受打擊。
她隨后把視線投向聯(lián)想,當天下午就致電詢問4月8日宣講會的招聘情況,聯(lián)想的答復卻說今年的用人計劃已經在去年11月份招聘應屆畢業(yè)生時結束了,4月8日的宣講會,只是招最基層的業(yè)務員。
又是當頭一棒,丁媛媛有點醒悟,“去年11月的時候,我還是‘瞎’的,壓根不知道找工作會這樣難?!?/P>
心煩意亂的她帶著簡歷去了客棧附近一家招臨時工的麥當勞。但店長沒有收簡歷,因為她沒有北京市戶口?;乜蜅5穆飞?,丁媛媛的心里涼透了。
她在電梯里碰到了同樣面試失利回來的何兵,這個武漢大學外交系的準畢業(yè)生,這一天去華旗集團面試業(yè)務員,初試即被淘汰。
回到客棧,丁媛媛沒有跟室友們打招呼,把自己關在屋子里。
“實在找不到好工作,我就回東北了,總不至于種地吧?!边@一天的“討論會”開始時,丁媛媛被室友拉了出來。她坐在沙發(fā)上,眼睛還是紅紅的。
“你既然打定主意要留在這里,就不要輕易改變,逼自己一下啊?!彼握軇袼?。
“是啊,吉大在東北也算響當當的學校了,你該有自信的?!睈蹟D兌別人的母悅也不再唱反調。
3月23日晚,何斌躺在床上翻看招聘資料,另一位室友在查看地圖。招聘會現(xiàn)場分布在不同地方,看地圖熟悉路況是他們的“必修課”。
沉默的離去者
之前一天,這間宿舍里已經有一個室友離去。
在華東交通大學學工業(yè)設計的薛慶梅來北京參加一家手機模型設計公司實習生崗位的面試。她和丁媛媛早就認識,她們期望兩個人都能留在北京。
兩天后,薛慶梅給丁媛媛發(fā)去短信,“我離開客棧了,面試感覺不好!應該說我的水平不夠吧!我想我應該再回學校努努力,會考慮考研,或者去別的南方城市!”每個感嘆號都讓媛媛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每一天,都會有不同的人離開這里。
芮今年要從河北科技大學學電子系畢業(yè),兩天前也來北京找工作。
和他同一個宿舍的何斌只記得從河北來的這位室友非常沉默。3月20日,是何斌走出校門的第一場面試,“做自我介紹時,我說完自己的學校、專業(yè)和在校期間的簡單工作經歷后,就什么也說不出來了。”何斌感覺自己當時臉漲得通紅,額頭手心都直冒汗。自然,他在初試中就被淘汰了。
回來的路上,何斌忍不住掉下淚來。而在宿舍里,他看到了芮的留言:“我回石家莊了,謝謝各位的照顧,有機會再見!芮”
這句話是寫在一張招聘的報紙上的。何斌甚至沒來得及記住這位沉默的室友的全名,他只知道芮來了兩天,一共參加了兩場面試。
生存危機之下
攤開一張招聘報紙,丁媛媛把酒店招待、KTV服務生等工作都用筆圈下來。
身上已經快沒錢了,為了能繼續(xù)留在北京,她想先找份兼職養(yǎng)活自己。每天住宿、坐車、吃飯、打印、上網、趕招聘會等的成本至少要30塊。為了省錢,她每天晚上只吃三四塊錢的麻辣燙。
北京新開的一家錢柜KTV招服務生,只需要高中學歷,身高1.6米以上,懂英日韓語的優(yōu)先,月薪有2000-2400元。
“我有160吧?”丁媛媛反問自己,在面試地址上畫了條線。這些在以前她根本不會考慮的工作,她都有些失去信心了。
她說自己想好了,實在不行就給人打字,她還能做英語翻譯。“我憑什么在北京找不到工作?”她不甘心就這么離去。
為了爭取時間,3月22日,她按報紙上的廣告,去了中關村一家職介公司,想找份兼職。
“交150塊錢,保證你找到工作?!甭毥檎f。她摸摸兜里的99塊錢,想著有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職介讓她留下了90塊,給了她兩張字條。
一張上寫著個物流公司,在潘家園的一個小區(qū)里。丁媛媛按地址找過去,公司在一個兩居室里,員工才幾個人。老板承諾她可以包吃住,月工資開3000元以上,主要工作就是在MSN上跟外國人談業(yè)務兼做翻譯。
第二張字條上是個翻譯文章的兼職,職介寫了個發(fā)簡歷的郵箱,但是丁媛媛按那個地址總是發(fā)送失敗。
“物流公司地方太小,環(huán)境太差,不想去。”回到宿舍后,丁媛媛跟大家說。
是先去找一份臨時工作養(yǎng)活自己,還是一步到位找到一份滿意的正式工作,她和客棧的很多求職畢業(yè)生都在矛盾著,生存的現(xiàn)實和理想在交鋒。
招聘會上的迷茫
3月24日,丁媛媛起了個大早。這一天,北京農業(yè)展覽館有一場中高級人才的招聘會,她打算好好包裝下自己。
她從弟弟那里借了200塊錢,花130元買了一套化妝品,70元買了個看上去比較職業(yè)的挎包。沒有錢買套裝和皮鞋了,她就千方百計問北京的朋友借。從家里帶來的鉑金項鏈和耳釘一直沒戴,這次也準備戴上。
“過去在我們院里,我怎么也算半朵院花啊?!倍℃骆潞呛切χ辉傧袂皫滋炷菢哟诡^喪氣。
“你把要求的薪金寫在簡歷上吧。”在農展館招聘會的一家教育咨詢公司展臺前,面對招聘經理的要求,丁媛媛的筆停在了半空。
她不知道該寫多少合適,“能不能不寫呢?”招聘經理搖搖頭,她只好遲疑地寫下“2000元”。
招聘會上的工作,沒有一個和她的專業(yè)“對口”。丁媛媛所學的專業(yè)信息管理,學一些數據庫管理與應用,學一些經濟學,還學一點管理,“什么都懂一點,但什么都學得不精?!倍℃骆聡@氣。
她在招聘會現(xiàn)場碰到了客棧的室友劉月和王桂。這對湖南理工大學計算機系06屆的畢業(yè)生,考研和考公務員雙雙失利后,結伴到北京來找工作。普通話都還說得比較生澀的她們,要在前臺、文員、教育顧問等低端職業(yè)中尋找她們的飯碗。
“招懂3DMAX、CAD的,要土木、土建系的,招懂PHOTOSHOP、FLASH的,要美術系的,我們這個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專業(yè),別人問具體是學什么的,我們都答不上來?!眲⒃抡f,在招聘會上走這么一遭,突然看不清自己有什么能力了。
最后的抉擇
在這場招聘會上,丁媛媛唯一獲得的一個面試機會是去做一名美容師。
“你能長期出差,能接受美容師的培訓,甚至先從美容師做起嗎?”招聘會上的一家美容連鎖企業(yè)招聘主管讓丁媛媛先回答他的兩個問題。他們的公司總部在天津,招聘的應屆畢業(yè)生可能會去天津做美容培訓師。
“我能?!倍℃骆聸]有遲疑。這份和她最初的設想差距巨大的工作,能夠供應她的吃住,還有1800元的月薪。
站在她身邊的另一個畢業(yè)生沒有獲得面試的機會,丁媛媛有些慶幸,她覺得自己勝在穿對了衣服。
走出招聘會現(xiàn)場,她又趕往一個出版集團參加面試。
4月7日,丁媛媛意外地接到了一個電話。那天她剛從吉林參加完IBM電腦程序員的面試返回北京,她以為自己不可能被錄取,結果突然一個電話通知她去大連報到。盡管這份工作離她原來的設想還有差距,但已經找了20多天工作的丁媛媛還是決定去。
母悅和宋哲記得,那天中午,丁媛媛給宿舍的姐妹們買了個菠蘿,簡單說了她要去大連,應該會被錄取,就匆匆走了?!八f,有好的工作,暫時離開北京也是可以的?!?/P>
丁媛媛原來的床位上又住了新的外地大學生。
評論